谈起拾荒者,很长一段时间,总与漂泊、生存、底层这类词联系在一起。
他们衣着朴素,在街道与楼宇之间游走,在无数的垃圾堆里挑拣,寻找着一切有价值的东西。
拾荒者是我们最熟悉的陌生人,如同微小的白细胞,悄然清洁这座城市,却总被我们所忽视。
这些年,科技的变化,就像投入池塘的石子,让垃圾回收行业也激荡起涟漪。
本期显微故事的主人公,就是搭乘互联网浪潮、却意外进入“垃圾江湖”的一群人。
有的人是曾在澳洲留学的90后,却选择回国捡起垃圾,还把它当成了职业的新方向。
有的人是大学生,却在工地搬过砖,最后靠废品回收站,换到了人生的第一套房。
有的人曾在酒桌上谈下一单又一单的白酒生意,后来的人生理想,却成了“多卖一车垃圾”。
以下是关于他们的真实故事:
90后海归骑三轮车收破烂
彭凯 安徽合肥30岁
很多人想不通:你好好一个留学生,为什么去捡垃圾?
说实话,我也没想到:自己的人生,会跟垃圾死磕上…
2016年,我在澳大利亚读完大学,原想着就留在那儿。
但那时,国内的互联网如火如荼,电商行业狂飙突进,相比之下,澳大利亚的生活太缓慢迟钝了。
还年轻,得折腾啊,我脑子一热,就回国了。
回国后,我先做的是酒水贸易的生意,没亏本,也没赚钱,就勉强维持着。
直到3年后,我看到了一则关于垃圾的消息,决定转行了。
那是2019年,上海开始实施垃圾分类。
全国地级以上城市,也计划全面启动生活垃圾分类。
在澳大利亚时,我就习惯了当地严格的垃圾分类制度:每个家庭都有黄、绿、红三个垃圾桶——黄桶放可回收物、绿桶放树叶等有机废弃物,红桶放不能回收的生活垃圾。
如果放错了,就会被记录,挨个巨额罚单。
看到国内的新闻时,我就想:用互联网推动垃圾分类,或许是个机会!
正好在一个聚会上,我认识了一个做二手垃圾回收业务的朋友。
当时,有许多垃圾分类与回收的小程序,教人分辨干湿垃圾,也能像点外卖一样,实现手机下单、上门回收废品的功能。
或许,我可以学习上海的方法,带回老家合肥去做。
2019年下半年,我开始组建团队,但因为疫情,今年4月公司才正式运营。
如今,已建起了11人的回收队伍。
每个人都得上街,都是游击队员,我自己也一样——骑着三轮车,走街串巷收垃圾,变成了每天的日常。
和传统的“摇铃者”不同,我们的方法更互联网化一些:用户在“易代扔”小程序下单,填写废品的种类、数量、重量,我们就会按约定的时间,上门收取。我们也会与便利店、工厂、政府等合作,定期上门回收垃圾。
当然,垃圾并非来者不拒,得是有价值的可回收物,我们才会收取,比如废弃的电器、衣物、纸箱书本等。
这或许也是价值所在:一座城市的可回收垃圾,大概占垃圾总量的25%左右。
如果能更快速且合理地回收,能让拾荒者多赚钱,也能让城市更绿色,就挺好。
我们的客户,也大多是喜欢科技、热衷于环保的年轻人。
相比卖垃圾的几十块钱,他们更看重换取的蚂蚁森林能量。
比如,处理两台大家电,就能在沙漠里种下一颗梭梭树。
说实话,这种垃圾回收的新模式,还需要时间去成长,也还不是一个特赚钱的事。
目前为止,我已经投入了100多万,但离盈利还很远。
但情况会慢慢好起来,合肥的垃圾分类将在12月正式实施,业务也正跑起来。
现在我们团队的平均月工资在5千元以上,在合肥算是不错的收入了。
更重要的是:国内的垃圾分类,还处于起步阶段,需要有人来帮助大家建立这种习惯。
累是肯定的,但我们不是真的“捡破烂”,我常和员工说,我们是做服务的,和互联网时代诞生的快递、外卖并没有区别。
从工地转行,建垃圾回收站
邓家伟 安徽合肥34岁
原本,我是个体育专业毕业的大学生,毕业后干过许多杂活,也在工地拉过材料,但收入不稳定,还常遇到包工头拖欠费用。
2015年底,我看到妹夫在做二手回收生意,别看挺不起眼,但他就靠这买了房。
我就琢磨着:回老家也干这个。
一开始,我老婆不太同意,嫌脏,也丢人。
但我觉得,这起码是自己做老板,不用看人脸色,就硬着头皮,开了这个回收站。
刚开始几年,也是凑合维持。去年开始,机会多起来了——全国开始推广垃圾分类,大家也对垃圾回收行业更关注了。
今年4月,我和同行吃饭,他给我推荐了线上回收业务,教我如何把自己的站点对接到网络上。
为了把我教会,他还开车带我做了第一个单子。
有了线上流量的帮助,我比附近两个传统回收站的业务要忙得多了,却也更有秩序。客户也会不一样。
过去,人们总会说:“想起来了,你就是那个收破烂的?”现在,大部分用户更客气,看我分类得辛苦,还会在一旁给我递杯水。
手机下单的客户,也会根据提示,自己把垃圾分类好,等我们到了,直接拎走就行,比做线下生意更方便。
还有个女用户,等我收完垃圾,她说不要钱,要“能量”。我一开始没搞懂是啥,后来才知道,通过回收垃圾,他们可以“攒能量”,在蚂蚁森林上种树。
小区里喜欢捡废品卖的大爷大妈,也更方便了,他们不用拖着厚重的纸箱,去离家很远的回收站卖了,在手机上就能解决。
干垃圾回收,一开始就为了赚钱,但现在,我们也得到了小小的成就感——这确实是在影响人们去关注环境,建立垃圾分类的意识。
但其实这行,并没有变简单,和快递一样赚的是辛苦钱。
今年的疫情影响,快递量暴增,让许多人家里囤了不少废纸皮,但收购价格却降低了,从0.5元/斤降到了0.2/斤。
但我不敢降价,许多来找我卖垃圾的都是老人,他们收集纸皮也挺不容易的,突然腰斩的价格会让他们不太好受。
我老婆一开始,并不支持我干这行,现在我忙的时候,她也会来帮忙看店。
她慢慢被影响,也开始理解了:这个活儿,没啥丢人,靠自己的勤劳赚钱,还能让城市更干净,挺好。
现在,我每个月可以在从手机上接到100多单,月收入可以过万。
前阵子,还在合肥买了套自己的房子,每个月房贷2000多元。
相比以前在工地干活,又累又不稳定,我很感谢多年前决定去“捡垃圾”。
这就是个正常职业,并不比其他职业高贵,也不卑贱。
比起卖白酒,“捡破烂”舒坦些
刘振祥 安徽合肥36岁 线上垃圾回收员
我曾做了8年的白酒销售。
这行听起来风光,但每天都要在酒桌上谈业务,时间长了,身体真吃不消。
而且,我所在的这家白酒企业,这几年市场份额急剧下滑。
我感觉事业到了瓶颈期,很着急,想换个工作转型。
机缘巧合,一年多前,我正好看到合肥有垃圾回收的工作在招聘。
想到上海那段时间的垃圾分类宣传,我觉得行业有潜力,不如去试试看。
跟之前的工作相比,这份新的活儿,环境肯定差一点,更累一些,还得克服一些心理障碍。
合肥的垃圾分类,还属于宣传期,不够普及,认可度也不高,别人还总会说是“收破烂”的。
但互联网的传播,还是慢慢有了一些效果。
有个女客户就经常下单,还会叫孩子来帮忙,说是为了让娃从小就有垃圾分类的习惯,就像她在日本看到的家庭教育一样。
我有个正在读小学的儿子,学校也会有垃圾分类的实践课。
儿子也会跟我说,老爸,你干这事挺好的。
当然,垃圾分类离普及还很远,离日本这样的国家还有距离,但我觉得这是迟早的事。
中国的互联网更发达,垃圾分类行业的改变,或许还能更快些。
跟传统的垃圾回收相比,线上回收的模式,会更强调服务。
着装和言行都会更规范,价格也会更透明,毕竟体验不好,客户就会流失,和外卖跑腿一样的。
现在,我每个月能达到5千元左右的月收入,和原先做白酒销售时的工资持平。
我觉得再过一年左右,应该就能到一万元左右了。
和北上广肯定不能比,但在合肥算不错了。
我觉得这是互联网最大的好处吧:它能催生一些新的机会,也能带来一些新的改变,就算是垃圾分类这样不起眼的行业。